肖贺然

作家王蒙说过，由于所有共鸣与传承，人类才不至于过分地迷失和绕圈子走老路。我从父亲身上得到的，是那句“人活一世，草木一秋”的传承。

其实在9岁以前，我并没有太多关于父亲的记忆。只知道他曾经当过兵，有干不完的活，有一个被我砸成片片的军功章，还有时常挂在嘴边的这句“人活一世，草木一秋”。当然，初中文化的父亲肯定不知道这句话出自清朝周希陶的《增广贤文》，由“人生一世，草长一秋”演变而来。长大了，我渐渐的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。

那个时候，父亲还很年轻，因当兵的缘故，非常挺拔，很帅。服兵役期间，虽说没有什么大的事迹，也没有突出的成绩，当兵几年只和战友们修建了毛主席纪念堂，得到了一个小小的立功奖章。退伍的时候，部队首长说可以凭借这个奖章，找到地方政府，没准能够解决一个工作。然而，父亲并没有用这个荣誉换一个谋生的工作，而是把这个闪闪的军功章珍藏到了箱底。

我出生后，非常顽皮，经常拆东拆西，翻箱倒柜，偶然间，翻出了父亲那闪闪发光的军功章，并不知道这是什么，便用斧头将其砸平，变成了一枚飞镖，到处玩耍。结局很平常，也很正常，从未动过我一个手指头的父亲狠狠的揍了我一顿，并把那个军功章夺过来，擦了好几遍，锁好，又接着干那永远干不完的农活了。

在文人的笔下，匆匆而过的时间被优美的描绘成“时光容易把人抛，红了樱桃，绿了芭蕉”，在我的眼里，时光则是父亲那逐渐微驼的身躯。那个军功章我再也没有见过。每次我在充满歉意的说起这件事的时候，他总是轻描淡写的说无所谓，没什么用，而母亲却偷偷的告诉我，父亲经常擦那个“飞镖”，保存的好好的。

2008年12月，我考入税务系统，成了蓝色税徽下的一名“新兵”，当我领回那一身蓝色的税服时，穿给父亲看，父亲仍然很轻描淡写的说，没啥了不起，他才是正规军呢。随后又来了一句“人活一世，草木一秋，好好干”。

带着父亲这句话，我踏踏实实的工作了15年。2015年，在忙忙碌碌一年后，因工作勤勤恳恳，我被授予了个人“三等功”。领奖那一刻，我一下子明白了这份沉甸甸的奖励的真正意义。适逢父亲60岁生日，我决定将这个军功章当作礼物，送给父亲，也算偿还多年来的那份小小愧疚。

生日那天，我和妹妹如约回家，在饭桌上，我当兴奋的拿出军功章时，妹妹竟然也拿出了一个，而且也是生日礼物。原来当年她也因为教学成绩突出，获得了个人三等功奖励。这次，父亲终于动容了，眼中竟然泛着泪花，说话变得语无伦次，连说了几个“好”。事后，母亲又告诉我，父亲一宿没睡擦了好几遍那个“飞镖”，并把我和妹妹的两个也放了进去，锁好。

现在，我也成为一个父亲，有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儿女，父亲宠爱无比，并且第一时间把这句 “人活一世，草木一秋，”教会了他们，喜不自禁。不过我不只一次的发现，那个军功章经常出现在孩子们的手里，又扔又啃，当我制止时，父亲又轻描淡写的说：“破玩意，给我孙子孙女玩玩怎么了！”

我知道，每次孩子们玩够了，父亲必然擦好，锁好。

我也知道，我早已将那句“人活一世，草木一秋”融入到了我的生活之中，我的税收工作之中，估计就是一辈子……